雲生

Par hasard

【花怜】枕君衫(短篇,一发完)

※小小小小小短篇

※今儿的月分外圆呀今儿个糖特别甜

※菩荠村村民视角
  








  1.
  我是村口头的宋二娘。
  





  2.
  在我十岁时,我们村曾有过一位谢姓道长。那位道长穿一身白衣,背上背个锅盖儿大的斗笠,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。

  那时我不过是个小姑娘,只觉得这大哥哥好看得紧,便回家去同爹爹说了“以后要嫁给谢道长”这样的话,挨了劈头盖脸一顿训斥,说我不知廉耻。

  我心里委屈,奈何父兄之命不敢不从,再不敢与那谢道长走得近了。





  
  3.
  后来,那位仙风道骨的道长观里来了位红衣少年,看上去年纪小得很,我们叫他小花哥哥。

  小花哥哥是谢道长的亲戚,他也好看,谢道长家里人生得都齐整。

  能与谢道长走得那样近,我心里小小地羡慕了他一下。
  





  4.
  再后来,我嫁了人。嫁的是隔壁的王柱子,人算不上好看,却也硬实,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。再加上我与他打小一起在泥巴地里滚到大,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,便一口应下了这门婚事。

  打那时起,我就已经做好了从此柴米油盐大半辈子的准备。但我还是小小地期盼了谢道长能够来看我成亲。

  他最终还是没能来。
  





  5.
  十年后,家父病危。苟延残喘了许多日,撒手一身轻,去了。

  柱子四处跑商,实在是没法得空回来看着父亲下葬。我领着六岁的女儿站在人群的最前面,那日日气濛濛,空气里浮了一层水气,不知是雾是雨。

  我一身黑衣,女儿也一身黑袄。我怕她几十里路走得累了,便将她抱起来,让她轻轻坐在我的臂弯里。

  我其实是没有哀痛可言的。父亲为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,也该好好歇一歇了。
  





  6.
  午时天下起小雨,我途径菩荠观门前,肩头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。身后是一阵清淡的花香。

  我颤抖着回头,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似的,看什么也不真切。

  “二娘?你都嫁人了,日子过得真快。这是你女儿……和你小时候一样可爱。”

  他说他已经回来多日。

  我这时再仔细观察他,发觉他变了,又没有变。他仍然和从前一样年轻,乍看模样倒是没变。村里有人传言谢怜是天上下凡的神仙。
  






  7.
  人们只看到神仙光彩的模样。

  我发觉他身后的斗笠不见了,那位常伴他身边的红衣少年小花也不见了。他眉宇之间的气息似乎更加淡然,在午时的光晕下渡上了一层微醺般的温和。
  






  8.
  自从那日我遇见他之后,我就常带着女儿去菩荠观送些东西。菩荠观已经被谢道长修好了,那就像是一夜之间的事。

  “就像有法力。”女儿笔画着小手说。我看向谢道长,他不以为然地笑笑。我觉得那笑有点扎眼,像是刻意隐藏了些什么似的。
  





  9.
  我终于还是去找了谢道长,在晚饭后。

  我知道若是被人偷偷瞧见了,我这一身清白就毁了。但我必须得去找他。

  那日我到菩荠观时,谢道长刚做好晚饭。他招呼我也吃一些,我说不麻烦了。谢道长人是好看没错,厨艺当真不敢恭维,时隔十余载那冰清玉洁丸的滋味仍在我舌尖翻滚。
  






  10.
  我看见他在桌上摆了两副碗筷,不甚了了。

  “谢道长,我已经吃过了。”我这样对他说。

  “你误会了,”谢怜道长垂下眼帘,我看不清他的神色,“这不是给你的。”

  他说这话的语气意外地叫人难过,我想问清桌子那边“坐着”的是谁,又觉得不太礼貌。就像父亲过世后,我家饭桌也常多添一副碗筷。不过是留个念想罢了,逝者已矣。
  





  11.
  “逝者已矣。谢道长请节哀。”

  那白衣道长抬头瞧了我一眼,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。末了,他低低笑出了声,道:

  “二娘,你误会了。他不过是去休息,他会回来的。他说过他会回来的。”

  笑了半晌,他像是笑不动了,又像是失了神丢了魄,胳膊肘撑着桌子,双手胡乱揉了头发好一阵子,愣愣抱住自己,口中喃喃。

  “他会回来的,他答应过我……他说过的。他答应过我的。”
  






  12.
  我明白自己的突然造访挑错了时间,忙连声赔不是。
  





  13.
  他兀自疯魔了一会儿功夫,逐渐冷静下来。见我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以为我是被吓着了,苦笑道:“对不起……我失态了。是我太想他了。”

  我的心一阵绞痛,那一瞬间差点窒息过去。我的鼻尖肯定红了,眼眶发酸。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阵子,塞给他两包上好的布料,都是素色的——他从不穿其他颜色的衣服——权当作赔礼。

  他摆手说这怎么能收。我硬塞给了他,像幼年硬塞给了他一朵路边的小野花一样。
  






  14.
  后来我得知,他等的那人正是当年的小花哥哥。
  







  15.
  又过了十年,女儿也到了嫁人的年纪。这些年我愈发力不从心,但是每日都会坚持去看谢道长,或是登门造访,或是仅仅远观之。谢道长一如既往地年轻,时间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我每一天看到的也都是同样的内容。

   有天我去得迟了些,在谢道长的门外偷偷往里看。我看见谢道长焐热了一边炕头,却去了另一块冰凉的草席上睡,将热的一边空了出来。
  我捂紧了嘴,没有让自己哭出声。
  






  16.
  不知从何时起,我对谢道长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

  从幼年的崇拜,到少女时代的倾慕,再到为人妇后的尊敬,如今已是暮年,竟产生了几分看待小辈的怜悯。
  







  17.
  我们都是被时光遗忘在角落的人,奢望它去看我们一眼,让我们从苦难的等待中解脱。
  





  18.
  又一年大年三十,接近年关,柱子临时拖口音说要回家过年。我自然欣喜,女儿听说爹爹要回来,也一口咬定要带着小孙子回来。

  年三十夜晚,院落里是难得的灯火通明。从前稀疏的草木间都点上了灯,照得亮堂堂的,屋内是温暖的炉火,屋外是放着鞭炮举着火把舞龙舞狮的队伍——就像一场梦。

  如果这是梦,我想,我希望我永远不要醒来。


  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,已经难以自由活动。我想趁着年关最后去看一次谢道长,对他说一些心里话,感谢他多年来的照顾和陪伴,还有——
  






  19.
  “新年好……”
  




  20.
  屋内没有谢道长的人影。

  屋内没有人,只有两枚精致的玲珑骰掉落在地面上,朝上的面都是鲜亮的六个点。

  两枚玲珑骰静静地躺在屋子里,我与它们对望。







  
  21.
  我突然释然地笑了。
  






  22.
  回到家时已是深夜,小孙子熬不住,女儿就带着他先睡了。柱子在院子里一人喝着酒,见我回来,忙把酒杯放下,手足无措地在衣角上揩了揩手,就像过去许多次被我捉住偷喝酒一样。

  我走上前去,捧住他的脸。

  他的鬓角已经白了,像时年冬至的第一场雪。我的鼻尖突然又酸起来,眼角也泛红。他慌乱地为我擦去眼泪,一边用粗糙的手掌抚摸我的脸一边问二娘你怎么哭了,说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偷喝酒了。
  







  23.
 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,所谓的轰轰烈烈,不过是表面的幌子罢了。对所有人都是这样,神仙这样,鬼怪这样,我和柱子这样,谢道长和小花也是这样。

  真正属于两个人的,只有这几碗清茶淡粥。
  








  24.
  我笑着握住柱子的手,将他牵到桌旁,就像当年成亲那天他牵着盖头下的我一样。

  我递给他一双筷子,替他斟满酒。
  



  “饺子,快趁热吃了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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